還好,果然不是媚雅。媚雅的皮毛是燦如朝日明霞般的金紅色,像熊熊燃燒的火焰中心,最明最亮的那點顏色。這張狐皮的顏色明顯要暗淡許多,是一種近乎棕色的紅。但即使如此,我心里依然感到深重的悲哀——這是我的同族,我的同胞,我的同類!她會不會曾經像我一樣,喜歡在廣闊的山野里飛一般奔跑?她會不會曾經像我一樣,喜歡和朋友臥在一起盡情幻想未來的日子?她會不會曾經像我一樣,為春日漫山的鮮花、秋日滿樹的果實而喜不自勝?她會不會曾經像我一樣,喜歡有一只溫暖的手充滿愛憐地輕撫她的皮毛?她會不會曾經像我一樣,獨自在明月下翩翩起舞,深深嘗盡寂寞的滋味?她會不會曾經像我一樣,在無眠的夜里悄悄想念一個人,世界在思念中溫柔成一朵清澈的笑靨……而今,她被人殺死,溫熱的臟腑不知被丟棄在何處,曾經的歡笑與寂寞不知被哪一陣風吹散。無盡的不甘與未來無限的可能,凝固成一張空洞華麗的皮毛,不知將作何人的裝飾?殺她的人真的無辜嗎?無知犯下的錯不需要受到懲罰嗎?狐類的生命比人類的生命低賤嗎?四方寨——這罪惡的地方!有多少人因無知和貪婪而捕殺我族同胞,去換取一點兒可憐的金錢……金錢是罪惡之源嗎?不,金錢無知無識,罪惡的是金錢背后的那雙手!是什么讓他們認為生命可以用來買賣?是什么讓他們認為別人的身體可以用來做他們的裝飾,或者為他們取暖?那是一種何等扭曲可悲的意識!那種意識才是真正的罪惡之源!可是人類卻早已習以為常……我的血液在身體里漸漸發熱。默默在指尖凝起一團火,準備以烈焰之術將面前這只紅狐的皮毛化為飛煙——即使煙消云散,不也強于去做他人的裝飾嗎?消亡,是生命最后的尊嚴——然而,未等我施出烈焰術,一個黑色的影子忽然像一道黑色的閃電般,無聲地破開我前方丈余遠處的一扇窗子。同時聽得一聲悶響,那黑影已擎著一顆血淋淋的心臟躍出窗外。兇手——心念間甫一閃過這個詞,白羽劍立即封住了黑影的去路?!澳睦镒摺蔽覅柭暫鹊?。然而那黑影卻避過了我的劍,瞬間躍上院墻,到了兩座木樓之外。我飛身撲向黑影。于此同時,聽見身后傳來一聲婦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夫君——”我得了適才的教訓,這次將劍光化成一片罩住黑影,使黑影無路可逃。黑影被我的劍光逼得身形微微一頓,突然也化出一把劍向我刺來。黑影的劍在月光下閃射出清冷的幽光。我迅速回劍格擋,并力運劍尖,欲震落黑影手中的劍。卻不料隨著“當啷”一聲響,我的手臂竟被震得發麻,差點兒握劍不穩。我不曾想到,兇手竟是這等高手。不敢再與他正面交鋒,只以輕靈的身法與他周旋,叫他一時難以脫逃,以便等待蕭子玉到來合力擒他。 那黑影似乎識破了我的心思,突然加快了出劍的速度。在我一個騰躍剛剛落在樓頂之時,劍光攜著一縷月光向我胸前刺來——寒氣森森的劍光,冷冷冽冽的月光,比劍光和月光冷上千倍的青銅面具后的眼光——這情景為何似曾相識?我突然一個激靈,驀然想起五百年前——五百年前的赤楓林里,也是這樣一個黑色人影,也是這樣一個月夜,也是這樣一把劍!我的頭頂響起一聲炸雷,炸得我腦子里一霎空白。片刻后我立即確定:這是捉走媚雅的人!這是用劍刺穿我胸膛的人!我忘記了后退,忘記了躲避,睜大了眼睛盯著他的臉——“雪兒——”耳邊忽然傳來重英驚恐的呼叫:“躲開!”然而,似乎像五百年前一樣,來不及了。那劍已劃破了我的衣襟,我的肌膚已感覺到劍尖冷冽的刺痛……可是,我竟沒有死。微微抬起頭,看見蕭子玉背對著那人的劍擋在我身前,將我緊緊擁在懷中,臉色蒼白如紙……我輕輕掙脫蕭子玉的懷抱,向后退開兩步。對面的兇手不知為何竟突然收了劍,轉身如一只獵鷹般飛掠而去,瞬間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兇手……跑掉了——”我皺眉道?!把﹥?,你知不知道剛才我有多害怕!”重英沖動地握住了我的手。寒冷的冬夜里,他的手心里卻全是汗?!拔覜]事?!蔽野参康貙λα诵?,又糾結了眉頭遺憾地道:“可是兇手沒有抓住,我……我打不過他……”“那不要緊,雪兒,你平安無事就好——師兄,謝謝你剛才救了雪兒?!敝赜⑷匀粺o法平靜地說。蕭子玉此時望著兇手離去的方向,緊抿嘴唇一言不發?!笆捁?,多謝你方才救我性命。”我望著蕭子玉感激地道。蕭子玉仍然不說話。我順著蕭了玉的目光望去,無邊無際的夜色里,除了一輪明月,便是無盡的空茫。“這個人——我知道是誰!”蕭子玉突然開口?!笆钦l?”我和重英同聲問。蕭子玉慢慢吐出一個名字:“夜川——”“第一勇士夜川?”重英不可置信地驚聲道:“怎么會是他?師兄你可看清楚了?”“我不會看錯!”蕭子玉斬釘截鐵地道:“我認得他的眼睛,還有他的劍——天絕劍!何況除了他,世間又有幾人能有這樣的身手?!边@次輪到重英抿緊了嘴唇不說話?!拔乙惨娺^他!”我輕咬著牙齒,緩緩道:“就是他捉走了媚雅,并將我刺傷——我也記得他的眼睛、他的劍,還有他的面具!”“若真是他……事情可就麻煩了……”重英低聲咕噥道。“事不宜遲,咱們連夜回劍仙,明晨去嫣園會會他!”蕭子玉收回目光,決然道。我們在西斜的月光里回到寨守府衙,對寨守略敘了事情經過。 蕭子玉并不提起夜川之名,只叫他盡快派人去亡者家中。而后我們取了馬,飛速向劍仙城馳去。在龍華別院飲了些茶水,略略休息一下,天將破曉時,踏著昏昧的晨光向嫣園行去。到達嫣園前的千仞絕壁時,一輪朦朧的日影已從東邊連綿的山濤間浮起丈余高。似陰還晴的天際沒有霞光,天空是清冷的灰藍色調。而嫣園,依然寂寞地隔著云霧躺在崖下的松林里。重英尋至上次放藤索的樹下,拔開覆在上面的枯草,藤索居然還在。重英將藤索一頭拴在樹上,一頭扔下山崖。蕭子玉這次也不踏劍,和我們一起拉著藤索滑下山崖。一切和上次來時沒有兩樣。我們穿過松林來到嫣園前,蕭子玉像上次一樣扣響了仿佛幾百年沒有人扣過的門環。不一樣的是,這次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半駝著背、滿臉皺紋的老嫗,用和上次一樣木然的聲音道:“主人已等諸位多時,請到前廳用茶——”(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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