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千帆對莫秋山很不耐煩。莫秋山不理會他的不耐煩。他覺得越千帆好搞定得很。他這種閑人，最寂寞。越千帆問：“而立之年，應當何如？”莫秋山看這王爺不比自己大多少，不知他有什么打算，問：“莫秋山哪知道？您問我??？”楚王放聲大笑。他就喜歡莫秋山這實誠勁兒?！巴鯛斦f的是。”莫秋山連忙回。他最會討男人歡心。他知道越千帆最放棄不了他這種人。良藥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誰都知道，可誰都能做到呢？他能做到嗎？他也不過是個男人。越千帆問：“君子幾載了？”他明知故問?！笆藲q了?！蹦锷交?。越千帆問：“十八歲了？”“對，十八歲了。”莫秋山回。他的話很矯情，越千帆不理他。妓院里出來的，嘴沒有不甜的。他對妓院出來的很沒好感。他知道妓院的人，身干凈、心不干凈，身不干凈、心干凈，莫秋山這種人，身不干凈、心不干凈，是個臟人。他花錢買證據。十八年前，和楓鎮發生了一樁命案。他的妻子被牽連進去，死得不明不白，他想查，竟沒查出來。他感到蹊蹺。最后查出，竟與妖怪有關。他大嚇。他一直以為《山海經》之流，只是傳說，沒想到竟是真的。狌狌，狀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他一瞬間以為自己看錯，沒想到它叫了一聲，“喲喲——”他知道自己看到了真的。真的有妖怪。他大驚失色。他的妻子被擄走，他一直追她，她竟被擄入一戶人家，消失不見。那戶人家姓莫。莫秋山是他們收養的小伶。他四處打聽，才打聽到這個。莫家慘死，他的線索斷了。這件事一直讓他很疑惑。莫家怎么會與狌狌有關系？他們養狌狌？狌狌，怎么會出現在大街上？又怎么會擄去他的妻子？他想起有人用迷煙作案，難不成是他出現了幻覺？可他的妻子真的消失了，被擄去了莫府。他敲門去問，對方說不知，他無奈，日升之后去報官，捕快什么也沒查到。他就知道了。這事是個無頭案。地方衙役不幫他。他就算是個王爺，也請不動這捕快。捕快再去找，他的妻子自己回了客棧，魂不附體，眼神發直，他覺得奇怪，問：“還好嗎？”“還好?！彼稹Ｋ穆曇糇兞?。她的身體佝著，很不似她。他就趕緊帶她離開了和楓鎮。她的身體一日一日地消瘦下去。她一命嗚呼了。他研究《山海經》。他發現里面什么也沒寫。狌狌，莫家，這些有什么干系？莫家為什么有狌狌？捕快當年沒查到任何“狌狌”，園里也沒有畜生的痕跡，他們說他看錯了，這件事不了了之了。捕快幫不了他。王爺的威名在這和楓鎮起不了作用。他還得自己查。他找了和楓鎮的水經注、地理志，渴望發現一些地理上的聯系，找出“狌狌”存在在這里的證據，他什么也沒找到。他的妻子就這么不明不白死了。他不能查清楚？他的王爺身份讓他不能冤枉平民，他的妻子白白死了。他找誰說理去？他終于找到了莫秋山。莫小伶，七歲時他進了莫府，五年后，他去定他的初夜。錢不是問題，問題是，莫小伶是誰？他的來歷沒人知道。他見他有一股奸佞之相。他擔心他是“狌狌”，他不知為何覺得他是“狌狌”，他不想碰他。他的身體，妓院的身體在他的靈魂上留下了烙印，他有股臭味，妓院的臭味。他是妓男。莫秋山說：“王爺可要我初夜？您花了大價錢，可是要我的初夜？”楚王不答。他在思考怎么問他問題。他該問他什么好呢？他是誰？怎么來的莫府，怎么叫“莫小伶”，“狌狌”他見過嗎？他是莫秋山嗎？他不了解他。他忘不了那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他本意是出去散散步，沒想到見到狌狌，她就這么沒了，像一陣風。她就這么沒了?！罢f說你自己?！痹角Х珕?。他有一堆問題要問這個“莫秋山”。他來歷不明，他的娘是誰，他的爹是誰，他的家在哪里？他都答不上來。他越千帆不清楚他的來歷。他感到煩躁?！拔医心×?。”他說?！拔壹以诤?。我的娘被人殺了?！痹角Х犞?。他覺得他在騙人。他的出身肯定不俗，不然長不了一張白凈的臉，落難富人家太多了，他家是哪家？“湖南？”越千帆問，“可是長沙府？”“是?！蹦×娲?。“湘潭縣。”“湘潭縣？”越千帆問。“湘潭縣哪里人？”“不清楚?！彼f。他開始煩他問東問西。他怎么不問問他別的，專挑這些陳年舊事問。他怎么記得那么小的事情，還怕他身子不干凈么？他干凈得很。“不清楚?！痹角Хf?！澳阈r候的事你不記得了？”“我不記得了?！彼f。他什么都記得，他娘死了。他爹把他娘倆丟了出來，他的娘帶他回娘家，他娘死了，他就這么進了莫府?！安挥浀昧??！痹角Хf。他略一沉吟，問：“今年你多大了？”“十八?！彼f。這王爺怎么又問他第二遍？他答得不好么？還要他怎么答？“十八？”越千帆問。他明知故問。宮里有這規矩，一遍一遍問人年齡，問到不耐煩為止，謊報年齡的人太多了，莫秋山是其中之一嗎？“十八。”莫秋山說?！笆肆?？”越千帆問。“十八了?！蹦锷酱?。他覺得他不耐煩，他不耐煩地耐著性子問他年齡，有什么用意？他十八了？他本來就十八歲。有什么問題？“十八歲了？”越千帆問?！笆肆恕！蹦锷酱稹！捌邭q時，你進的莫府?！痹角Хf?！澳愕哪蠣攲δ阍趺礃?？打你嗎？”“他不打我?！蹦×嫒鲋e。他的語氣又氣又急，像是怕損壞了自己的價值一樣，讓越千帆瞧不上。他覺得越千帆是在查他底細。他有什么底細好查的？他不就是一個流浪兒。他有什么好問的？“他不打你？”他問?！八淮蚰隳阍趺从謿庥旨保磕阏f實話?！彼麊?。他有興趣問他一個下午。他覺得莫小伶在撒謊。莫秋山撒謊的時候，眼睛眨了又眨。他看著他眨了又眨眼睛。越千帆覺得他做作。他所有的表情、動作都是經過訓練的，他不像一個真人。莫秋山看著他，他覺得他買他不是為了性愛，是為了他知道的什么事。他找他有事？他找他有什么事？什么事值得他等十一年，千兩、千金的往怡紅院送？他值這么多錢？他不過是一個流浪兒。湘潭縣的事他早忘了。他問個什么勁兒？他有什么好問的？他還能跑了不成？“湘潭縣？”他問。他像是對他有心靈感應，他一想“湘潭縣”，他就問“湘潭縣”?！跋嫣犊h怎么了？”莫秋山問?！跋嫣犊h可有你記得的事？”他執起他的手，打算魅惑他。他知道這種千金主最要人哄。他專門養他這種性子，是為了問他問題。他想知道湘潭縣怎么了。怎么“湘潭縣”會出一個“莫小伶”？楚王喝茶?！拔艺埬闳m里，你為何不愿赴約？”他問。他請來了轎子，他想，莫秋山該誠惶誠恐地答應。他就問他錯的問題，看他怎么回答？他最愛答人問題。莫秋山是個老油條。“去啊。”他答。他請來了轎子，莫秋山率先踏上去，楚王皺了眉，他太沒架子了還是怎么，先他一步踏進轎中，拿捏架子，給他看么？他不悅。他不說。他踏入轎中。莫秋山笑問：“這轎子去哪里？”“去宮中。”王爺答?！皠偛挪皇菃柲懔嗣?？”他要一個愿打一個愿挨，莫秋山想，這王爺真會玩兒。他要跟他玩兒一個愿打一個愿挨，他欠揍。他莫秋山最討厭有人打他。他鴇母打他，他發誓有一天要將她殺了。他說：“忘記了?！彼Φ煤眉?。越千帆看得作嘔。他不知道這妓院出來的怎么覺得他喜歡他，他只知道他不喜歡他。他問：“宮里的事知道多少？”“不知道?！蹦锷秸f。他的語氣好假。越千帆聽著，皺了眉。小小的怡紅院，難不成還有宮里的人去，把宮里的習慣帶了過去？他怎么知道宮里的事。“不知道？”越千帆問。他不信他。他覺得他在說謊。“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蹦锷交?。“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越千帆問，“我怎么覺得你知道？”“我知道什么？”莫秋山不耐煩極了。他過慣了騙東騙西的生活，要他說實話，難上登天。他說：“我知道什么？”莫秋山聽著他說的話，覺得這千金還不如不要，盡回答人問題。他楚王問他這些干什么？湘潭縣怎么了？湘潭縣有什么東西值得他一問再問？他是湘潭縣的人，因為這個他拿千金買下了他？不可理喻。他覺得他有病。他楚王越千帆有病。楚王問：“你見過怡紅院有宮里的人去嗎？”“我沒見過。”他說。“你沒見過？”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