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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錚其實很不情愿,且不說衛家此舉是多么膽大妄為,就說陳錚本身就是一個很強勢和惜利的一個人,此舉之下,殺人是小,皇家在江湖的聲望是大,而且他也沒有想到過衛家一向孱弱的姿態在衛澈身上會變得如此強勢起來,這是他不能接受的,只是這不能接受的東西,到現在也只能吞下去。

    而今他最擔心的事便是徐江南,能從趙生徙的手中脫逃,加之又有一個名魏青山的九品師父,如今又跑到了鳳城跟唐家接了頭,一連住了數日,他這才回過神來,可也沒辦法,唐太公不能死,至少在當年時分不能死,一個類似讀書人的領路門楣,當年他賞了一副門聯有討好天下讀書人的嫌疑,若是讓唐太公隨著徐暄走了,前功盡棄是小事,寒了那群士子的心才是大事。

    只不過讓他沒想到的就是魏青山帶著衛月走了,而衛月跟著徐家子的關系又是不清不白,這就讓局勢更加的錯綜復雜,徐家子要死,衛家人不能殺,魏青山這個江湖人又要牽扯進來,如今唐太公茍活二十年,沒想到甘愿當這過河小卒,再加上周東年,這一連串的人物加起來,看著不多,但江湖,朝廷,士林,似乎皆有他的影子。

    陳錚不殺衛月,其實魏青山的原因在少數,就算一個九品老劍客,只能說護住一時,若是他真有殺心,怎么也逃不掉,而多數則是衛家,一個好生生的閨女趕出家門,他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想給他一個交代,可為君者,大氣量要給天下人看,小氣量只給死人看,殺衛月卻讓衛家心生隔閡,無疑是下下之策,只不過他沒想到在這之后會有李渡城的這個枝節出來。

    根據消息,他也能猜到,當時李安城那個更夫在昏倒前看到的那兩人,一個就是魏青山,另外一個女子不言而喻,所以動手的是哪方勢力,他自然也就知道。

    陳錚負手望著在門前閉眼站著的納蘭,很難得沒有開腔,只是望著,他很奇怪面前這個人,以前的時候,他時常拿徐暄和納蘭比,一人辦事從速,雷厲風行,再人還未察覺的時候,結果已經出現,戲臺子還沒搭好,便已經落幕,就連他覺得拿不下的事,徐暄眨眼之間都能回城復命,然后撂下一堆爛攤子閑雜事讓他來收拾,而納蘭辦事溫吞,卻能總觀局,循序漸進,二十年不動聲色,看著沒有動作,但回過頭來看時,比上當年剛入金陵,如今西夏要好上太多,之前可以說風雨飄搖,說不定什么時候便潰敗傾倒,如今就算失敗,怎么看都有東山再起的能力,尤其前些日子的薛平一事,讓他覺得面前人抓局勢的眼光不亞于徐暄,絲絲入扣,就理直氣壯的卸了嚴黨一臂,過河拆橋竟然也拆出了點滴文章出來,也是一笑,而今不說話就是這番道理,他很是放心納蘭的辦事結果,除了幾件發生在徐江南身上的事,辦的有些不漂亮,但同時他也知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就連青城山趙掌教出手,也沒能手到擒拿,而皇宮后院那一人又不能出手,這個結果雖然不甘心,可是已成定局。

    事必親為,他只要坐在金殿上給個方向,似乎面前人就能置辦妥當,不由他來操心,這才像臣,而辦事只做一半,留下大半勞心瑣事的徐暄,則更像另外一個詞,只是他不能說,畢竟皇家無親事。

    君臣相對,直到金陵清晨的第一縷鐘磬之音響起,陳錚走出房門,望向浩蕩洪鐘之音所在,正在宮城最東,有一抹紅暈掛在天邊,陳錚感慨說道:“古書上有聽鐘聲則思武臣,聽磬聲則思封疆之臣,聽笙竽簫管之聲則思畜聚之臣。朕聽鐘聲便老是想到那讓朕給他收爛攤子的徐暄,難不成他是武臣?又或者說,朕老了,開始念舊了?”陳錚在開口漏了君子二字,他也知道,自己只是君,而不是君子。

    納蘭站在陳錚背后,有些意外,陳錚跟他說過不少不咸不淡的家常話,但無論是哪樣,在他聽來,都像是刻意緩和氣氛,如今則不一樣,睜眼笑道:“二十年了,再是不老的人,如今也老了。”

    陳錚愣了一下,輕笑說道:“這一點跟徐暄很像,永遠不會像那些老骨頭,說著朕洪福齊天的撓心話?!?br/>
    納蘭又是說道:“不過老而無情的人,也不會念舊?!?br/>
    陳錚搖了搖頭說道:“皇家無情是常態,不然,滿朝文武忠臣,那不得亂翻天?以前還在長安的時候,徐暄每每給朕綁來幾個文人,朕總嫌棄他們聒噪,覺得還是跟那些只會喝酒吃肉殺人的將領呆在一起舒坦,使喚起來,也能得心應手,最關鍵的就是他們這些人,就算有心事,朕也能看個一清二白,不像文人,什么都藏著掖著,生怕被人看出來,就連給個官,心里巴不得立即走馬上任,朕其實也看了出來,卻還是的依照他們去三請四請,虛假的很,每到從那些文人宅里出來,徐暄便指著朕哈哈大笑,毫無君臣之別,朕心里當時也窩火,憑什么徐暄綁過來的人,朕就得去替賠禮道歉。

    后來有一個犟老頭,就是如今涼州別駕,曹舒,朕可是去請了七次,每回都鼻子不像鼻子,嘴不是嘴的被罵出來,后來還是徐暄給朕使了個招,他們這些人不就圖個名聲嘛,徐暄就三天兩頭的找幾個青樓紅倌去哭門,還別說,真是有效,當那個挺著肚子,長相模棱的女……女子過去的時候,曹舒被他的婆娘給攆了出來,說解決不了那些個小的,就別回來。

    曹老頭也是犟,在外呆了一天一夜,這才上門找朕,說要個馬翁當當就好,朕當時沒理,就給了個功曹位置,如今一看,招是下流了點,可結果是好的,涼州這些年,貧苦歸貧苦,至少是有人敢去了不是?以前誰愿意往涼州走,愿做江南鬼,不為涼州人啊。而今二十年了,朕離開長安的時候,這小老頭還在燕城跑著,朕派人給他的消息,硬是在燕城,安定城跑了三個來回,這才到了他手上,如今也是到了別駕位置,若是不出意外,過些個時日,就準備把刺史位子給他,也算到了外官之最,這樣的人,性子犟,貪點名聲不為過,是個能吏,朕七請八請的不為過,就算現在看,二十年之功,換一個刺史位置,也是朕賺大發了不是?

    只是這些,在當時都不懂,后來有次,朕找徐暄喝酒,說了此事,納蘭,猜徐暄怎么說的?”陳錚轉過頭,笑問說道。

    納蘭也是一笑,繼而說道:“徐將軍定然是在說那些文士的好話?!?br/>
    陳錚哈哈一笑,又是轉頭聽著滌蕩城的鐘聲說道:“朕知曉知道,但不會說出來而已,天下敢跟朕說這話的只有徐暄,而且還是在朕醉的不省人事的時候說的,可即便是這樣,朕還是要說,當時朕和徐暄其實都喝了很多酒,不過就在朕要昏睡過去的時候,朕聽到徐暄說,圣人其實也是一個世故人,只說打天下靠馬上之臣,治天下靠斧筆之吏,話沒錯,只是省了些,應該還有,打天下的時候,斧筆之吏是包袱,治天下的時候,馬上之臣是累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