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布黃道周一行來到寧遠,已經是二月初了。桓震早就等得發急,親自出城去接,雙目卻在眾人之中搜尋王應熊的蹤跡,黃道周對他說了許多廢話,他也只是隨便敷衍一番而已??墒菍㈦S行官員一個個地看去,全然沒有王應熊的影子,不由得大訝起來,難道溫體仁的口訊自己理解錯了不成?將黃道周安頓住下,便問他何時起程,自己恰好要去旅順公干,可以隨行護送。黃道周推辭道:“不敢勞動大人,皇命緊迫,明日便即起行?!敝煌坡吠緞诶?,要休息了,客客氣氣地將桓震趕了出來。
發布桓震明白他對自己戒心十分之重,不過好歹去朝鮮與去旅順走的是同一條道,大家都得在驛站下榻,只能說是巧合而已,他黃道周也無法阻止。當下去軍中挑選隨行之人,第二天黃道周一出城,這一頭桓震也帶了一千兵若即若離地跟在后面,總與他在同一處下驛,驛站住滿了,便在附近扎營,黃道周十分不滿,明知這個巡撫身為溫體仁的女婿,肯定沒安好心,自己好不容易才在朝廷之上爭得了這個奉迎太上皇的差事,就是要杜絕溫體仁半途之中暗下黑手,怎么能再給桓震機會從中作梗?雖然如此,可是遼東是他的地盤,身為巡撫原就是要巡行四方,去旅順乃是理所應當,也不能不準他去。
發布一行人剛從廣義出發,桓震便派人快馬去與皇太極聯絡,說大明這邊已經準備妥當,請他將上皇送到義州,有什么要求,可以盡管遣使來談。方過海州,皇太極那邊就有回信來,稱以代善為使,莽古爾泰、多爾袞為副使,三人全權負責。至于崇禎,卻暫時仍須在沈陽居住,直到明金之間達成了協議之后,才能將他放還?;刚鹬浪词窍虢铏C撈一筆,要么便是壓根沒打算放崇禎回國,不論是哪種情況,自己都已經想好了應對方略,但等見了代善再說。
發布王應熊卻始終沒有出現,莫說是王應熊,就是旁的溫黨官員,也都一個不曾露面,不得不叫桓震捉摸不透,不知道溫體仁究竟是怎樣打算。在途非止一日,二月十八日趕到鴨綠江畔,遠遠便瞧見韃子大營,果然代善與多爾袞已經到了。
發布黃道周惦記著崇禎,剛入義州,便急著要去與代善會面?;刚鹨懒朔且ゲ豢桑瑤Я藬蛋俦榔虬踪嚨亍扒髴?,黃道周無法可想,只得答應下來,心中卻想現下忍辱負重,一旦迎得上皇還朝,那時再慢慢收拾他不遲。
發布代善親自迎了出來,笑道:“使節駕到,有失遠迎,恕罪恕罪?!秉S道周微一拱手,便滔滔不絕地責以君臣大義,聽得代善不住皺眉,桓震也在肚里好笑不已,終于忍不住起來,打斷他話頭,道:“咱們來談正事罷。貝勒爺離沈陽之時,貴國大汗難道不曾有什么話說?”
發布代善笑道:“自然是有的。大汗言道,我國風俗,凡被俘者必以彩物相贖,昔日完顏阿骨打統率女真族人,得契丹大英雄蕭峰之助,俘得了契丹皇帝耶律洪基,那耶律洪基以黃金五千兩、白銀五萬兩、錦緞一千匹、上等麥子一千石、肥牛一千頭、肥羊五千頭、駿馬三千匹自贖,流為千古佳話。我大金與昔日女真本出同源,敝汗欲效先賢,亦請貴國付以彩物,才好奉送太上皇帝還京?!?br/>
發布黃道周聞言大怒,喝道:“蠻夷之人,亦欲挾我天朝乎?”桓震早料及此,卻不意外,不動聲色的道:“那么貴汗想要何等彩頭?莫不也是黃金白銀之類么?”代善笑道:“若如此,未免也顯得敝國人眼孔太小了?!被刚鹄淅湟恍?,譏刺道:“難道又想割遼東之地?”代善搖頭道:“非也非也……”莽古爾泰在旁邊以女真話叫了一句什么,通譯卻似沒聽見一般,并不譯出。代善臉色微變,偷眼瞧向桓震,見他并不介意,這才續道:“敝汗自繼汗位以來,上惕乾元,下撫黎民,不敢有誤,至于今五年矣。五年來善自謙抑,唯稱汗而已。惟愿上朝封贈,早日得正大位,改汗號為大金皇帝,別無所求?!?br/>
發布桓震大奇,原以為皇太極會提出別的什么要求,沒想到卻是要明朝封贈稱帝,這是什么意思?其實皇太極從前本稱過皇帝的,只是明朝始終不肯承認,他為了同袁崇煥議和,便自己去了帝號,要求明朝賜他一顆印,封他做大金汗,不過崇禎死要面子,一直不肯理睬。此刻卻又提出這件事來,莫非后金內部有什么變故,有人覬覦皇太極的汗位不成?
發布黃道周卻是斷然拒絕,女真不過是區區一個建州衛的蠻夷,以蠻夷之首領而稱皇帝,還要與大明天朝平起平坐,在他心中是極大的侮辱,絕對不能退讓半步。代善皺眉道:“可是太上皇帝已然御口欽準,黃大人仍要固執己見么?”黃道周大驚,崇禎竟然會做出這等有辱君節的事情來,對他而言實在是一個不小的打擊。忍不住拍案而起,怒罵道:“太上唯以國家社稷為念,豈有受汝等蠱惑之理?此事不必再談,爾若情愿送回太上,便立即照辦;否則我天朝雄師,挾雷霆之勢,必要汝等亡族滅種!”桓震不住皺眉,黃道周這廝幾十年的歲數都活在狗身上去了,幼稚程度就與后世一些整日叫囂滅日屠美的憤青一般無二。且不論現在的明軍有沒有實力完成從廣寧到遼陽的一次長途奔襲,就算真的要開戰,也沒他這種傻子,當著對方之面大加威脅吹噓,那不是提醒敵人預先防備么?
發布雖然心中十分鄙薄,可是他才是此行的使節,自己不過是一個局外人,只能站在一旁瞪眼而已。眼看代善與黃道周就要談崩,忽然靈機一動,道:“代善貝勒,你說太上皇御口欽準封貴汗為金國皇帝,只不過是空口白話,卻又有何憑據?”他原本猜想代善不見得真有憑據,否則早已經迫不及待地亮出來了,是以有意刁難他一番。不料卻聽代善笑道:“自然有。請二位大人見一個人?!睂χ鴰ね鈫玖艘宦?,不過片刻,一名女子給帶了進來,代善指著她道:“這位是袁太妃。陛下應許封我大汗為金國皇帝之時,袁太妃就隨侍在側?!?br/>
發布桓震冷笑道:“咱們二人全是外官,誰也不曉得太妃長什么模樣,你隨隨便便拉一個漢人女子,就來混充太妃,天下哪有這等便宜的買賣?”那女子哭了起來,哀哀的道:“大人幸勿疑心,哀家確是太上袁妃無疑?!被刚饟u頭道:“我不信。除非你拿得出憑據來。”袁妃哪里有什么憑據?只是一味哭泣。
發布黃道周再也忍耐不住,一怒之下就要拂袖而去?;刚鹨话褦r住,笑道:“黃大人莫要心急?!鞭D對代善道:“要知道貝勒所言是真是假,只要太上露面,便可輕易對質。不如這樣,貝勒先送太上來義州與我等君臣相見,若是太上當著我二人之面說道,貝勒今日所說都是實情,那么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太上的意思,想來當今陛下也不會違拗。義州是朝鮮土地,既不在我大明境內,也不在貴國境內,難道貝勒還不放心?”
發布代善微微一笑,道:“桓大人莫要自欺欺人,現下貴國大軍明目張膽的屯駐義州,不肯撤出,難道這是代善胡說?”桓震仰頭笑道:“那要如何貝勒方肯依我所言?”代善正色道:“除非準許我國派兵護送,代善方敢身入義州。”
發布桓震心中大笑不已,繞了偌大一個圈子,原來只不過是想在義州駐兵。其實金兵入駐義州,桓震非但不怕,反倒十分高興,甚至是他原本就想引誘皇太極做的事情。只不過許得太過痛快,反倒會招代善疑心,當下故作一番怒色,這才裝作甚不情愿的樣子答應下來。談到此時,他已經將黃道周全然拋開一邊,理也不去理他。黃道周氣得臉色鐵青,卻是毫無辦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多爾袞一直在旁觀看兩人神色,直到桓震等人告辭,始終不曾開口說過一個字,直瞧著桓震的背影從轅門消失,這才對代善道:“二哥,咱們難道真要放他回去?”代善從鼻孔中哼出一聲來,道:“放回去又怎樣?正好讓他們窩里斗去?!倍酄栃枔u搖頭,一語不發,目光望著遠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發布桓震回到義州,第一件事情便是去會延平院君李貴。朝鮮王令他全權與自己磋商駐兵事宜,就以往發生的事情來看,這個人精明得很,極善于在明金兩國之間周旋取利,十分不好打交道。因此他去之前,已經做好了談崩的準備,可沒成想兩人剛一見面,李貴便單刀直入地道:“我許大人在義州駐兵,大人肯給我國什么好處?”桓震愕然,沒想到他第一句話竟是如此,怔了一怔,反問道:“那么院君想要什么好處?”
發布李貴露出一抹詭異的微笑,道:“那要看大人志在何處了?!被刚鸩幻靼姿裁匆馑?,問道:“什么志在何處?”李貴左右一瞧,道:“請大人屏退左右?!被刚鹞⑽櫭?,令彭羽同黃得功等人盡皆退了下去。但見李貴搖頭道:“貴以為大人十分聰明,難道瞧不出敝國當今國王性子懦弱,實在沒有半分王者風范?”桓震險些驚叫起來,勉力鎮定心神,低聲道:“你想要我幫你篡位?”李貴微微一笑,道:“國君大位,唯有能者居之,何謂篡位?何況這位子本就該是我的,現下我也只不過想取回而已?!被刚鸫蛄恐媲斑@個人,反問道:“我助你篡位,你又能給我什么好處?”
發布只聽啪啪兩聲,李貴用力擊掌,笑道:“桓大人果真十分痛快。貴若得遂所愿,情愿將平壤府以北五百里土地奉送天朝,以為滅虜之資,大人以為如何?”桓震怦然心動,平壤以北的土地,那誘惑實在是太大太大了。李貴見他沉默不語,還以為自己的條件已經打動了他,當下笑道:“貴此次一力慫恿我王聯明抗虜,帶了一萬精卒前來,加上天朝的四千雄兵,足可以一舉進逼漢城。李琮如此軟弱可欺,受韃子凌辱多年,我朝臣子早就不服,我以抗虜為號,再有天朝臂助,各地必然望風來降,如此大事可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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