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膳桌對面坐至近旁，武文帝只覺她壓迫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側過身，一只手臂撐在桌面上避開身邊人的氣場道：“今天找你來，還有一事要同妹妹商議，這次哈爾和林部入京朝貢，朕原定于本月中旬設宴招待該部可汗，朕想要跟你商量一下大宴舞樂的選取一事。”

    雨昕疑問道：“這是太常寺神樂觀所屬之事，皇兄為何要同我商議？”

    武文帝笑道：“妹妹自小跟隨神樂觀的樂舞生們習舞，練出了一副好身手，朕好久都未見妹妹跳舞了，哈爾和林部可汗是貴客，雖說神樂觀的舞生選自軍民俊秀子弟，可怎能比的上我大曌長公主半分？不知朕能否有幸在本次大宴上一睹妹妹的風采？”

    雨昕越聽越心寒，不過依舊面不改色，她又給自己斟了碗魚湯，吹去勺尖上蒸騰的熱氣，不緊不慢抿了一口，笑著反問：“皇兄是要臣妹為侵犯蘭州，殺戮我朝良將的外夷蠻族獻舞？”

    上來就是針尖對麥芒的反問噎得武文帝愣了一下，而后他心虛的哈哈大笑起來以做掩飾，“朕的好妹妹，話可不能這樣講，多難聽啊，朕怎么舍得讓你自降身份呢，那海都可汗戰敗后不是早就乖乖投降了么？這次是他們部上趕著來我朝朝貢，到底是他們求著我們，我們賞他個面子，也未嘗不可，你覺得呢？”

    雨昕一顆心墜到了谷底，她從腰間抽出汗巾按在唇上揩了揩，點頭應允道：“既然皇兄這樣說，臣妹答應便是，饗宴之樂，這次能做選擇的曲子不多，臣妹就跳《車書會同》這只睦鄰友邦之曲吧?！?br/>
    武文帝笑著拍拍大腿，連聲道好：“此曲甚好！此曲甚好！就依妹妹的意思！”

    遠方傳來一陣嘶鳴，雨昕循聲望去，又一輪賽馬開始了，奈何她失去了觀賞的興致，便撩了下擺起身，見她要走，武文帝挽留道：“早膳都沒用完，怎么這就走了？再陪朕吃一些，下一場賽事馬上就要開始了?！?br/>
    余光里瞥見他滿臉惺惺作態，雨昕只覺可笑，順便問道：“臣妹看今日這批馬不像是大曌本土的馬，可是海都可汗進獻的那批韃靼馬種？”

    武文帝愉快地用指尖敲擊著桌面，看著一群駿馬從遠處飛奔而來，又從眼前略過，滿意的點點頭道：“不錯，正是他們部的良馬，本土的馬哪里能跑的如此之快？”

    雨昕偏轉視線視著他那張洋洋自得的臉，覺得那個人離自己陌生又疏遠，她恭敬行了一禮道：就不打擾皇兄的興致了，臣妹這就上太常寺交接樂舞一事?！?br/>
    武文帝的注意力似乎全部投入在馬場上，對她的話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的置之不理，雨昕未得到回應，也不打算過多跟他拖曳，轉過身正打算走，忽聽武文帝在她身后開口道：“妹妹是位女子，女子就要有個女子的樣子，以前什么做派不提也罷，現在你已長大成人，總是一副男人的裝束打扮不成體統，朕已經吩咐過內府，今后不再為你做親王朝服了，有空你去挑些上好的料子做幾身衣裙穿吧。不管是杭綢，還是蜀錦，宮里這面都緊著你先來，哥哥也愿意為你讓了次序，不過除此之外你要明白，這宮里，只有一個王?！?br/>
    “這宮里，只有一個王。”

    武文帝最后這句話敲打在她的心頭，嗡聲四起，腳下是馬蹄踏出的余震，她站在一片混沌中驚疑不定。質疑，警告，甚至是威脅，武文帝的話隱晦又直白，雨昕的袍尾被微微顫動的地面帶動，又在風的慫恿下抖動出一折一折的波浪，沉默半晌，她調整氣息，一字一頓的道：“臣，明白了?！?br/>
    看似平平無奇的一頓早膳，卻充斥著無數話鋒之間的爭奪，夏日的晨風貼面，卻似刀光劍影般的陰寒。不知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盡頭。出了馬場，雨昕在穆薔的接應下繼續往外走，一路上一言不發。

    見她神色黯然，一直保持緘默，穆薔猜出了個中緣由，武文帝眼里從來沒有容下過長公主這個妹妹，而她的殿下受到委屈從來都是自己默默吞咽消化，從不找人抱怨傾訴。

    到了重華宮大門外，殿門的臺階下立著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見宮門處有人出來便抬起頭向上張望，雨昕認出他是內閣前任首輔潘唐，便上前詢問道：“潘閣老今日怎么入宮來了？”

    潘唐要見禮，被雨昕回拒了，她扶起他躬下去的身子道：“潘大人不必客氣，論輩分，你是自先帝起就輔佐圣君的勛舊重臣，跟我客氣，就是折煞我了。你今日來是找圣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