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玖實則是被關在了琉都王宮,聞人老頭見她幾日不歸,料定她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一封飛鴿傳書剛飛出,卻被翎童抓了回來,他還是如往日活潑好動,幾步落了地,對聞人老頭行了個禮,道:“尊者?!甭勅死项^看到了,心里也料定聞人瀲應該已經到了琉都,也多半是不用擔心那丫頭,只不過她千方百計逃離還是失敗了,只是惋惜的嘆了口氣,回屋。其實燕玖在宮中也并未閑著,她顧不上更多,一直都在給昏迷中的青嬰換藥,一根銀針鎖住了她的經脈,減少她體力的流失。可是這里是古代,沒有營養液注射,幾日的不吃不喝,她的氣色越來越差,她極力灌進她嘴里的藥汁一點作用都沒有。青嬰越來越瘦,瘦得只剩骨頭,脈息也越來越弱。她只是在青嬰面前故作堅強,等到將藥灌進她的體內,她出了門,蹲在地上掩面而泣。薛明靖走了過去,輕拍她的背,說:“你做得很好了,不要勉強自己。”燕玖連哭腔都沒有了,轉身將臉埋在他的臂彎里,說:“若是我本事再大一點,有洛傅葉的一半,我就能救她了。”薛明靖說:“她生的地方這樣骯臟,也許離開這個世界對她來說并不是什么壞事。玖兒,你就放她走吧,你再多留戀一分,她只會越來越痛苦。”她知道的,青嬰臉上的氣血已經沒有了,傷口的腐爛面積也越來越大,她只不過靠著一根針堵住了她最后一口氣,欺騙自己她其實還沒死。她說:“我知道自己很自私,不想看到生老病死才將她強留在身邊,可是我不想放棄,只要還有一點點希望,她就不能死!”“好……”薛明靖抬手摟著她的脖子,將她圈住,說:“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會幫你的,小燕,我會保護好你,所以你放心去做?!笔郎献钚疫\的事,莫過于有一個讓你交心的朋友,這個朋友,在你最困難的時候出現在你身邊,雖然并不能做什么,可陪伴,本來就是最長情的告白。燕玖想,若是他們能活著出去,她就請薛明靖喝酒。兩日后,青嬰醒了過來,她已經沒有什么力氣了,無力地抓著燕玖的手,那只干枯的手,像魔鬼一樣觸碰著她,手上的粗糙感很重,燕玖鼻子一酸,還是忍住了,將耳朵湊到了青嬰跟前,聽她的聲音。她聲音沙啞,拼了全身力氣才說了出來:“燕玖,我死后,將我的皮撕下來做成面具,在百詡宮,有一件只有青嬰能拿的東西,替我昭告天下人……還有,他們已經和禹王達成協議,利用你在王宮圍剿太子,你也可以利用我的皮逃離皇宮……青嬰只能幫你到這里了……”青嬰的手漸漸滑落,再也抓不住她,她最后一口氣即將熄滅,燕玖急忙從針袋里掏出一根針,淚水已經模糊了雙眼,她一針封在青嬰的喉嚨上,說:“青嬰不要死……青嬰不要死……”喉嚨上的針被人拔了去,燕玖哭聲止住,怔怔地扭頭,看到她的旁邊,站著一個白衣魅影,他挽起袖子,關節分明的手指掐住了青嬰的脖子,卻也不是掐脖子,而是掐住脖子側邊的凹陷處,燕玖亂成了一團,一把將他推開:“不……師父!不行!”聞人瀲對她揚起一枚笑臉,一直空著的那只手撫上她的臉頰擦去了上面的淚花,說:“好了,別哭了……”他又繼續掐。燕玖看著他的側臉,一層銀白色的光暈打在他的輪廓上,弧度優雅和諧,呈流線,似乎有一支畫筆在描摹他,筆畫末端輕輕一甩,萬里江山不過如此。像吃了定心丸,燕玖靜靜地坐在他身邊,外面還傳來打斗聲。幾招下來,薛明靖節節敗退,雙手被官姝綁在了身后,動彈不得。他翻了個跟斗,強制退開,只不過走了沒兩步,雙手已經沒有了直覺,他愣了愣,罵道:“臭婆娘,你對我的手做了什么?”官姝沒理他,想轉身進屋找聞人瀲,薛明靖卻一腳橫在她面前,踢翻了門,居然用腳!官姝顯得有點不耐煩,腳也一抬,踢在了薛明靖的蛋蛋上,薛明靖頓時閉了嘴,跪在地上眼淚都出來了。燕玖往這邊看了一眼,都覺得很疼,微微皺了皺眉頭。百詡宮。青嬰略過重重護衛,現在百詡宮宮前,抬頭望了一眼這威嚴的宮殿,宮殿屋頂是紅木雕刻成的百鳥圖騰。一路走來,雖然身子顯得有點單薄,但未有一人敢上前攔?。恳粊?,她是公主,金枝玉葉,雖然皇宮的變故被壓了下去并沒有流傳出去,皇帝也并沒有說她沒有行走自如的權力。二來,她臉上這條疤痕實在是太驚悚了,仿佛整個人的腦袋已經被撕碎了一樣,從理論上講,就算不死也應該是個活死人了,再怎么地,也不應該像個正常人一樣行走,一切都來得太詭異,沒有人敢上前攔著。真的不是大白天活見鬼嗎?她走上了臺階,推開了宮殿的大門,一片黑暗侵襲而來,空氣中夾雜著陳舊的味道。而迎接她的,并不是她想象那樣,環妃身穿華服突兀的立在大殿上,看見有人進來,回頭看了一眼,看起來已經等候多時。她像是遇見了什么喜事一樣,走到她面前,說:“七月十五馬上就要到了,算算時間,公子也差不多該到琉都,兌現我們的七年之約了?!惫冁K于知道為什么燕玖不喜歡這個女人,她也不喜歡,薛環的氣場,讓人不自覺就討厭起來,她撕下青嬰的皮,說:“距離七月十五還有一段時間,他讓我來拿一件東西?!薄芭?!”薛環看著滿屋子的狼藉,有些好笑卻又幸災樂禍,說:“不好意思,我來的時候已經是這樣了,那東西估計是被人拿走了,本宮估摸著應該是公子的死對頭?!薄皦牧??!惫冁瓙灹艘宦?,正要離開,環妃一步走了上來,看著她手上的人皮,說:“她死了嗎?”官姝面無表情,說:“死了?!彼嬖V燕玖,要將她的皮撕下來,替她拿一個東西,可是并沒有成功,這張皮是白撕了,天知道燕玖哭成了什么樣子,她死活不承認青嬰已經死了,更何況,還要活生生把青嬰的皮撕下來。她殺過無數人,唯獨拿著這張皮的時候,手心一直滲汗,她是害怕看見這張臉的。薛環說:“那……這張皮可以借我嗎?”官姝疑惑。薛環又說:“反正人已經死了,本宮想用這張皮做個鬧劇,這場劇,公子一定會喜歡?!薄肮硬挪粫矚g!”官姝將人皮丟給了她,轉身離去。大殿內,燕玖早已泣不成聲,她本來想找個地方哭一哭,可是她還有很多事要做。只有看見這樣的剝皮之痛,她才覺得自己是會恨一個人的。從前許多時候,她就是一直處于被動的地方,才會讓自己被人牽著鼻子走,最后只會失去更多的人。那時候,聞人瀲跟青嬰說:“西沅欠你的,我會幫你討回來。”她想,她不能再失去了,她必須為青嬰做點什么,趕在李霏來琉都之前。七月初五,青嬰公主離世。七月初八,西宮簡大病,閉門不再早朝,政權落在了薛環手里。大多數的人都知道,西宮簡心智不清,卻沒人知道,是薛環拿著青嬰的臉皮,丟了一團死尸在龍榻上,西宮簡掀開被子的時候,當場嚇瘋。七月十三,薛環殺了王衍名單上寫的三十二人,兩人狼狽為奸,左右西沅朝政,并將剩下皇族全部關押大牢。七月十五,一場大火燒了青嬰公主寢殿,火勢一直延綿到隔壁三座宮殿,火勢太大,琉都王宮一角被燒成焦土,沒人再敢靠近。此時,燕玖已經拿著一把劍,跟在了聞人瀲的身后,闖入了大牢。這是她第一次拿劍,手有些抖,聞人瀲曉得她心中的恐懼,回頭對她抿起嘴微笑。燕玖吃了顆定心丸一樣,一劍劈開了牢房大門,牢房里面不斷涌出獄卒,燕玖正要一閉眼劈下去的時候,一咬牙,換了個劍背,將人打暈了。聞人瀲只是看著她,慨嘆她的仁慈。有時候,仁慈也是一種力量,他亦不傷人,手里脫出一條白練,像長桿一樣擊向敵人,幾個獄卒無法承受這樣的內力,倒地不起。燕玖的白衣,還是沾上了污漬,相比于聞人瀲的一塵不染,她覺得自己十分狼狽,好在,再也沒有沖出來的獄卒。她松了口氣,在進入監獄之前,看了聞人瀲一眼,笑得很開心??墒堑人D身,那個笑容就這樣僵在了臉上。一排齊刷刷的尸體掛在她的面前。多年以后,這一幕仍然像噩夢一樣纏著她的靈魂。那一排尸體,就是薛環抓來的西宮一族,男女老少都有,最老的已經七八十歲了,最小的還在娘胎里,還有一個七歲大的孩子,燕玖認識他,之前在書院里見過他,是辜逢頤的同窗。她跑過去將他從繩子上放了下來,這個小孩的身體已經僵硬,脖子上的勒痕很明顯?!熬羶海瑒e看?!甭勅藶囍浪麄兌紒磉t了,對于他來說,這些人,救不救都是一樣的,可是對于燕玖,她會把每一個死去的人當成一個負擔,不管誰勸都沒有用。他忽然有些后悔將她帶來這里,現在他要負責把她帶走。燕玖一手掙開他,一滴眼淚也沒掉,默默將外衣脫了下來,把孩子綁在了自己背上,撿起她剛才丟棄的那一把劍,穿過聞人瀲,走出了大牢,每一個動作都無比從容。聞人瀲看著她的背影,黯淡得有些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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